克魯格曼的自私藥方

在主權債務危機背景之下，凱恩斯主義已經不那麼受歡迎了。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‧克魯格曼則將自己標榜為一個純粹的凱恩斯主義者。在他的《現在終結蕭條！》(End This Depression Now!)新書里，他為美國經濟開列了「新凱恩斯主義」藥方。

之所以將其稱為「新凱恩斯主義」藥方，是因一個簡單的區別：凱恩斯主義基本還是主張發行國債以擴大政府支出，克魯格曼則直接支持債務貨幣化、擴大貨幣發行來提高政府支出。

越是讀透這副藥方的本意，對克魯格曼的「新凱恩斯主義」就越發不能接受。在全球經濟面前，克魯格曼完全忽略美國擁有的全球經濟金融中心地位的優勢，並且忽略美國這一中心國家政策的全球溢出，這是一個「自私」的方案。

以下是筆者對這本書為美國經濟開列藥方的邏輯概括：

第一，要擴大美國政府開支，而美國政府的債務根本不是問題，美國不要揪著財政赤字問題不放。

第二，為什麼債務不是問題？因為美國完全可以用債務的增加，來解決債務的問題。美國的國債根本不用償還，美國只需要償還利息就可以(一年僅1250億美元)。債務的貨幣化會推高通脹，而通脹會減少債務的實際價值。

第三，要消除對通脹的恐懼，將通脹目標定到4%以上。這可以起到三個好處：擺脫流動性陷阱、減少債務價值、減少實際工資。



以上就是這本書的邏輯。讓我們援引克魯格曼幾句具有震撼性的話吧:

——「我們要牢記的關鍵是，美國從金融危機開始欠下的大約5萬億美元的債務，以及之前累欠的更多債務，不必很快還清，甚至根本還不清。事實上，如果債務增多也不是一件壞事，只要它比通脹和經濟增長的增速慢就沒事。」。

——「我們從來沒有還清過債務，我們要做的就是償還債務的利息。」。

——「我們可以做些什麼呢？其中一個答案是，想辦法減少債務的實際價值。是的，這從某種程度上是對債務人過去過剩貸款的獎勵，但是經濟不是道德劇。」。

——「通脹會減輕債務負擔，政府可以利用經濟增長和通脹來減少債務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。我們要消除的，是對通脹的恐懼。通貨膨脹是福不是禍。」。

——「高通脹有三個優點，一是稍高的通脹率能夠使借貸更有吸引力；二是通脹可以通過減少債務的實際價格，來刺激經濟發展；三是比起工資不變但購買力因通脹而降低，工人們更加無法接受工資水平的直接下降。」。

——「政府靠發行新債券，償還到期債券，實質上推遲了大部分債務的償還。如果投資者拒絕購買新債券，即使是原本有清償能力的政府也會被迫違約。但這會發生在美國身上麼？不會。因為美聯儲可以並且願意介入購買聯邦債券，簡單地說就是印發鈔票來還債。」。

無需再援引下去了。克魯格曼顛覆了人們對通脹的慣常理解：通脹會加劇人們存量儲蓄和資產的價值縮水，是對勞動成果的竊取，並且會加大貧富差距。克魯格曼認為，債務人才是勞動者，而緊縮主義者則是在維護銀行家的利益，緊縮主義者之所以反對維持低利率，是因為這會減少銀行家的利潤；他們厭惡通脹，因為那會降低收回款項的實際價值。

這是一種典型的「扣帽子」說法。觀察美國企業、家庭、政府三方的資產負債表，實際上企業和家庭部門均是資產為正的部門，只有政府才是真正的債務人。克魯格曼簡單把容易引起憎惡的「銀行家」歸結為通脹的反對者，可謂窮途了。

克魯格曼典型地勾畫了一副「無道德」的圖景，以有利於債務人和勞動者利益的名義(他竟然能將債務人和勞動者並列，勞動者估計很無辜)，去推行債務貨幣化、高通脹、削減債權人利益、不償還債務本金的政策組合。在他眼裡，債權人似乎成了食利者，而債務人卻成了勞動者。難以想象這是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最新的理論進展。

全球外圍經濟體對經濟金融風險的應對，會放大全球資本對美國國債的需求，這是美國國債得以維系超低利率的重要原因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全球資本有能力維持美國無上限的債務規模，加上不顧後果的美聯儲。克魯格曼所指出的減少美元價值、發行更多債務、推動高通脹削減債務的方案，理論上其實是可以成立的。並且，美國的貨幣發行因為有全球溢出效應，還不一定導致美國通脹水平的大幅提高。

但這付藥方是以損害美國全球債權人的利益為代價的。在這本書中，克魯格曼絲毫沒有考慮，削減美元債權價值會損害外國經濟體利益，並最終導致債權國國民福利受損。在金融全球化的時代，克魯格曼的這種無視與忽略，其本質是地地道道的國家主義、民族主義。



外國債權人在美聯儲、美國國會並沒有投票權，對美國財政部、美聯儲的擴張和貨幣化政策沒有絲毫約束力。而克魯格曼的政策藥方，就充分利用了這一點。

我們可以清晰地指出，克魯格曼的政策組合藥方，會帶來美國真實國債債權價值的下降，已經意味著美國國債的違約。一個經濟學家堂而皇之地開出這樣的藥方，可以說達到了一個「無道德」的新高地。

對於中國來說，越是參透克魯格曼的邏輯，就越發會為中國這個世界最大的債權國扼腕嘆息。在貨幣發行不受任何約束的信用紙幣時代，債權人的對外財富，實際上並不為自己所掌握。

更為悲哀的是，其實美聯儲主席伯南克秉承了和克魯格曼一樣的政策哲學——最新的第三輪量化寬松，就在邁向克魯格曼所指的方向。

過去人們通過戰爭才能獲得的東西，現在通過金融就可以得到。我們正身處在這樣一個偉大的金融全球化時代。克魯格曼是一方呼嘯的角鬥士，這本《現在終結蕭條！》則類似一個一方主宰的條約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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